所谓善意的谎言，真的是为对方着想的东西吗？
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抱着怀疑的态度，唯一昭然若揭的是，我对觞月说谎了。
现在回想起那拖着不成比例的行李蹒跚而去的娇小身影，便会觉得心里好像缺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是因为《雪国》被她捎走了，也应该不是因为周末的试卷还没有做完罢。
当平日作为下课铃的匈牙利舞曲no.9回荡在整个校园中，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相当不早了。教室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有一半在这熟悉的铃声中离开觅食，而除我之外的另一半，则依旧操着手中的纸笔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尽头的题海中奋战。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咵咵。
心不在焉的我被传来的敲门声引去了视线，在看到来人后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干嘛干嘛，难得见一面上来就叹气也太过分了吧。”大概是早就料到高三的学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情况，他满面堆笑地朝着我的座位大步走来，在不属于自己的班级里竟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
“是哦，两天见一次也确实挺难得的。”我没好气地吐槽了一句，转头趴到桌子上“喂，别凑过来啊，我性取向好歹是九一开……”
然而，对方无视了我的抱怨用他修长的双臂揽上了我的肩膀。
“别这么抗拒嘛米拉，我们可是好基友不是吗？”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拉开我侧面的座位坐下，假装咳嗽了一声端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来找你确实是想商量点事。你看，我们加入同一个社团都那么多年了，现在最后的日子……”
“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打断了他的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所以说你同意了？”
“我不去。”
“哎呀，别这么说嘛。你看社团招新这种事，你作为我们社团的中流砥柱不去不合适吧。”
“你只不过是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能拉去的人了吧。再说你作为社长对已经半年没有任何活动所有成员都成了幽灵社员这种事没点自觉吗？”我摇了摇头。
“就一个下午啦。”对方合十双手做出请求的姿势，并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能够避重就轻的地方“而且是正常下课后。”
……
“拜托你啦~米拉。”老实说，要不是以前上过太多次当我还真有点动摇了，不过经验和理智都告诉我这种时候开个口子绝没有什么好事。
“没门没门。”于是我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高三学生可没有所谓下课前和下课后，和已经通过国赛保送了的你不同，我可是很忙的。”
“忙你还在这看闲书。”他把观察力全用在了没用的地方，一下子看到了我摆在摊开的卷子上的书。
“这是我的个人自由。”
“那……”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先不说这个了，反正你也没在做题，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提出要求前先博取对方好感、做要求时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说的大概即使这个道理吧，由著名的“门槛效应”可以得出的这样的推论。
这和哭丧着脸求我比起来倒是个不错的策略，不过，
“不了，魏同学你还是自己先去吧，我已经有约了。”
“你可拉倒吧，说得好像真的会有什么美少女和你约会一样，别把三次元和二次元搞混了……”
“我骗你也没——也好处不太大吧。”
千杨听到这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米拉，你说的对象该不会是欧阳姐吧。”
“是小颖没错。”虽然这样说有些可怜，我现在大概只有她这一个挚友“怎么了？”
“你们那哪叫约啊。”他摆出一副懒得吐槽的表情“你和欧阳姐不是一天到晚都泡在一起吗，我也是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俩怎么不干脆……”
“我俩干脆怎么样？”突然从身后冒出的笑嘻嘻的声音将千杨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欧，欧阳……”
“嗯？怎么啦？这么害怕的样子，又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难道你们背后说我坏话了？应该不会吧。”
“怎，怎么会呢。”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折腾我很有一套的千杨似乎唯独不擅长应付小颖“欧阳姐今天也青春靓丽，光彩照人……”
“好啦好啦，讨好我也也不会有好处的哦~”小颖笑着从我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我打扰到你们啦？”
“没有没有，既然欧阳姐你来了那我就先撤了，米拉他好像等你很久了。”他从椅子上迅速地站起，却绊到了地上塞满书本的储物箱而差点摔倒“那，米拉，我下次再来找你哦。”
“要是为了这件事你可别来了。”；“魏少拜拜咯。”
在我和小颖风格迥异的告别中，千杨离开了高三5班的教室。
§
“所以说……我让你久等了？”目送千杨离开后，小颖拉开我前面一排的座位坐下，将明媚的笑脸转向我“对不起哦，要不中午请你吃饭？”
单桌，靠窗，倒数第三排，我的正前面，那是在最近一轮的座位轮换中小颖分到的位置。
“没事没事，我也不饿，而且反倒要谢谢你把千杨赶走了。”
“你们聊什么了？”
“他想拉我去社团招新啦。”
“那你就去呗。”她这么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合手“如果你这次去了，说不定可以邂逅‘超高校级’的美少女哦。”
说起来，小颖之前在地铁上也……我不太明白，她反复提起这件事的理由。
“这话你今早已经说过一次了哦，结果……”
“呐，西蒙，人的眼睛之所以长在前方，是因为要看着远处的景色不断向前。不要因为一时的失意止步不前，你的钻头可是用来突破天际的钻头~”我还没有说完，小颖便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什么啊，天元突破才没有这么奇怪的台词吧？”被她突然的浮夸表演逗乐了，我忍俊不禁。
“大概……是没有吧？”小颖歪了歪头“我跟着感觉瞎掰的，不过还是很帅气对吧~”说着，她又换了副表情，重新进入“演员模式”，说道：“米拉，不是要相信你自己，而是相信相信着你的我吧。”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模仿“大哥”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不过，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小颖就像领导着大红莲团的大哥卡米亚一样，是那种能给人带去温暖和勇气的人。
“是是是，我会去做只有挖洞的西蒙才能办到的事。”我摊了摊手认输“不过啊，一个只剩下幽灵社员的社团就算招新又有什么用呢。千杨他也高三了，下任社长却连人选都没有，虽说他确实也比较闲……”
想到文学社现状而感到一阵头疼的我不禁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小颖你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
“嘿嘿，看得出来吗？”她俏皮地笑了笑，将我桌面上散乱放置的东西稍微理好趴到上面，反弓的纤细腰身划过诱人的弧度“米拉，我问你个问题哦。”
“嗯？”
“你知道绢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如果平日里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大概会一头雾水的反问绢子是哪号人物。但因为刚刚经历过觞月的事情，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我心情有些微妙。
“如果小颖你说的是小说里叫绢子的人——”
“嗯嗯。”
“那她大概……”俏丽的面庞，精致的洋装，黑色发腥的工作服，乌鸦般的嗓音……永井绢子在太宰笔下的形象像一扇扇门在我的脑海中接连打开，可最后定格下来的，却是那夏日的飞雪中，乌亮的青丝与紫色的眼眸。
“绢子她是个很可爱，非常有魅力的人。”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如此回答。
“啊啦，那我还真是被谬赞了。”小颖浅浅地笑了笑。
“怎么回事？”
“我遇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女孩，米拉要是见到她肯定也会这样想的，其余的先保密~”她眨了眨眼，将一根手指抵在双唇上。
不可思议……我想，要是用来形容觞月的话，我兴许也会使用这个词吧。但其实对我来说，现在歪着头靠在桌子另一侧的这个女孩，也同样是一个“奇迹”。
一方斜斜的阳光从窗口处钤下，照亮了小颖半边的身子，在边缘的部分产生光晕一般的透明感，她暴露在光线之中的发丝，被染成了太阳般温暖的金黄。空气之中悠悠地飘荡着一种药草味的暗香，是和小颖一样能够令人感到安心的味道。
我记得有一篇叫《方月亮》的课外阅读问道：为什么文中要写月亮是方的？
我想，除了意象的作用外，有的时候它看起来可能确实是这样的。
“对啦，米拉，你看过这本书吗？”在这片安逸得让人觉得有些犯困氤氲中，小颖突然坐了起来，从她的座位上取过一本书。
“啊，《一个人的好天气》吗？这是拿到了芥川奖的作品啊。”我有些惊讶小颖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刚刚从图书馆拿到的吗？可是根据学校图书馆的习惯大概并不会引进这种相对冷门的新晋文学作品。
起码，虽然莫言的作品自然而然地在他获奖后被慌忙补入了一大推，但莫迪亚诺和芒罗的书就看不到了。
“久仰大名了，但我没有读过。”
“嘿嘿，那你想看吗？”听到我的话小颖像是见到了咬住饵的鱼，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过你先答应我要好好地对待这本书。”说着她指了指我凳子下方“要是把这本书搞得像你储物箱里那些一样，就算是米拉我也会生气的。”
“嗯嗯。”我连声答应，小颖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所谓的傲娇，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她可是会“认真地不开心”的那种人。
“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见我已经失去了反抗的立场，小颖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你说吧。”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谈条件的余地了。“难不成你也要我去帮你们OTC摆招新摊子？”
“no，no。”小颖用两根手指摆出交叉，而后欢快地眨了眨眼。
“这个周末，和我一起出去怎么样？”
“诶？就这个要求吗？”没有想到，小颖提出的条件并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虽说她的性格本就如此，但对青春期的男孩子而言能和漂亮的女同学一起出游不论如何都是天大的奖励。
这种事情，哪怕到了高三也不会例外。而小颖作为极少能让我感到轻松的对象，自然更是其中最好的人选。
然而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颖却陡然沉默了下来，目光罕见地有些游离，像是有些犹豫，而后她的下一句话，让我也收敛了笑容。
“米拉，我们一起去看星缘吧。”
§
呐，月亮为什么是方的呢？
有可能意象的运用，也有可能看起来确实是方的。
但是除了这些，
或许，
或许会有那样的一个人，
让你每每看到月亮的时候，
都让你看到那尖尖的棱角，
扎得人心痛。
注：
①第九号匈牙利舞曲，E小调，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德]作
②捏自宅社动画“天元突破”中卡米亚的台词：“知道人的眼睛为什么是长在前面的吗？那是因为如果想看到远处的风景的话，就只能往前前进。如果眼睛长在背后的话，就只能看到我们出生的故乡。这样的话人就无法前进了。眼睛长在前面的话，只要向前走，远处的景色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所以人呢，才会前进。”
③同捏自天元突破：“听好西蒙，别忘了，相信自己。不是我相信着的你，也不是你相信着的我。相信，相信着你自己的你吧。”（其实我记得这句话还有前面的一个版本）
④出自天朝著名阅读理解材料《方月亮》（周海亮）
⑤青山七惠著，芥川奖获奖作品。芥川奖：为纪念大正时期文豪芥川龙之介所设的，日本最重要的新人文学奖。
⑥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法国小说家，2014年诺文得主
⑦爱丽丝·芒罗/门罗，加拿大小说家，枫叶国“短篇小说之王”，2013年诺文得主
⑧OTC即“On The Canvas”，学校宣传部下属的半独立工作室，以插画、海报制作工作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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